谢丽

去年戛纳“一种注目”单元里，一部北欧电影《边境》以惊悚诡异的大尺度影像引起广泛争议，最后更以黑马姿态击败毕赣的《地球最后的夜晚》获得该单元的大奖。令我惊讶的是影片的导演阿里·阿巴西（Ali Abbasi）出生于伊朗，之后移民北欧国家，于是影片中关于少数族裔移民身份以及社会边缘人问题的探索便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这部处女作影片里同样折射出类似的社会问题：一名来自罗马尼亚的女孩为了赚钱，甘愿成为一对中产夫妇的代孕母亲；在怀孕期间遭受身体与精神上的可怕折磨，孩子出生后更惨遭杀害。从表面来看，这个血腥恐怖的故事明显影射当下北欧富裕国家对东欧移民的无情利用与剥削，但实质上却仍然是一个类型化的剧本，在各个方面都有波兰斯基经典作《魔鬼圣婴》的影子。导演擅长在音效和配乐上做文章，配合画幅变形的效果，制造出一惊一乍的视听效果，而与世隔绝的森林和湖泊的画面，更不断凸显出毛骨悚然的氛围感。然而，相比起《边境》里多义的隐喻和联想，这部作品的社会批判隐喻不够出彩，依然停留在惊悚恐怖类型的初级水平阶段。

值得留意的是剧中女孩的扮演者考斯米娜·斯特拉坦（Cosmina Stratan），此前曾凭借罗马尼亚导演蒙吉的《山之外》而获得戛纳影后。她将东欧移民与富裕中产之间的心态落差演绎得相当细致，而在怀孕期间精神饱受摧残而逐渐陷入崩溃的状态也是可圈可点。另一位则是当年在维斯康蒂经典名作《魂断威尼斯》里扮演的绝世美少年，他在这部惊悚片里同样以“惊悚”的形象登场，绝对令观众意想不到！

《谢丽》（2016）的导演跟大自然有仇吗？

让人感觉是，否则也就不会让怪胎谢丽横空出世，害了埃琳娜，又去整蛊亲身父亲卡斯帕。影片饶有趣味的是，远离于都市喧嚣的卡斯帕夫妻，却从布加勒斯特接来亮丽的女佣埃琳娜。来到这静寂湖边的山野，让埃琳娜措手不及的是，手机用不着，因为没有电，只有一个固定电话与外界联系，晚上只能点油灯，美其名曰简单的生活，时髦的说，环保，原生态。

但习惯了都市生活，迅即回到新石器时代，真的能否适应，还是个大大的问号。布加勒斯特再差，那毕竟是罗马尼亚首都，现代科技的触觉也是深入到了每一个个家庭每一个人，至少电、手机、电视、电脑这些最基本的现代生活形态，都应有尽有，更不要说自来水和天然气这些最基本的生活设施。一句话，没有电，便没有一切现代生活的条件和形态，一夜之间，埃琳娜就必须融入这对夫妻的原始生活状态。

适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还惦记着远在布加勒斯特父母身边寄养的5岁儿子尼库。提起她有个可爱的小儿子，女主人路易斯一脸的羡慕。她们在湖上划着小船。路易斯自嘲地说，我都老得不止一个男人了，当年也怀孕过，24个月时，身体就承受不了，是个女婴，可惜还是死了，结果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世界对于我来说，空空如也。

可能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她转而问埃琳娜，你来这么远的地方，为了什么呀。埃琳娜说当然是为了钱，我想在布加勒斯特买套公寓，让自己的未来少点压力。路易斯摇头笑着说，那你得攒多少年哪，我在做节育前，冷冻了卵子，如果你愿意为我代孕，我想你买公寓的钱就不会发愁了。

这当然让埃琳娜有点唐突。几天后，埃琳娜想通了，便对路易斯说，我可以代孕，但我不仅仅是为了钱。是的，她很同情路易斯，人心夹杂着同情心，总是特别柔软的。埃琳娜顺利地在医院作了代孕手术，一切看似稳稳当当。夫妻俩当然欢天喜地，路易斯说，给这宝宝取名谢丽吧。

但自此接种后，埃琳娜的夜里，便被恶梦及各种莫明的噪声搞的不得安身，哪怕进到主人家鸡舍，鸡都会啄破她的手背。到林子晃荡，都好似看到呲牙咧嘴的恶兽，皮肤变得易感灼热，路易斯给她洗澡淋水也被灼痛。一切都不正常，这是埃琳娜的话。可到医院复检，女医生说很正常，是个女婴。

路易斯请来冥想大师利奥为埃琳娜驱“魔”，让她沉冥之后，看到了脑中的恶狗，必须驱除它。有意思的是，后来又请来利奥，原以为这个无所不能的利奥，竟然被对方的“法力”消解得无影无踪。利奥也是湖边避世生活的一员。如此一番折腾过后，并不见好转。埃琳娜说真不想要她。她总是汗渍淋淋，对路易斯说想回家。

夫妻俩商量，卡斯帕说就让她回家吧。路易斯求娃心切，说不行，一回去，生下的孩子到底归谁就难说了。如此，只得让埃琳娜继续受莫明的煎熬痛苦下去。甚至半夜她被这“怪胎”折磨得想跑掉，还是被女主人开着车追了回来。无奈，她只得自残。被送到医院急救，女婴保住了，可怜的埃琳娜却因为大出血永远地走了。

接回了这个名叫谢丽的女婴，夫妻俩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尤其是路易斯。但从此真如魔咒般，以前在埃琳娜身上发生的一切，慢慢转移到了卡斯帕身上，他听到莫明的混合噪声，且是从谢丽身上发出的，这孩子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瞳，像极了后面癫狂的埃琳娜，怎么办。

卡斯帕在外面劈柴，竟然分心劈了自己的脚，一切都无法安然顺遂，重蹈着埃琳娜的路。卡斯帕对路易斯说这样下去不行。路易斯知道他的意思，紧紧抱着谢丽说慢慢就会过去。

怎么可能会过去。这谢丽跟埃琳娜生前一样的毛病，不能洗澡，见了水就痛哭。被恶梦、噪声和幻觉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卡斯帕半夜偷走了谢丽，被妻子发现，她爱女心切，竟然打死了卡斯帕，至此，因为这个谢丽女婴，搞得三个人都癫狂了，且失去了两个生命。至于后面到底如何，想必只能由观众去使劲想象了。

饰演路易斯的女演员是出演《盲》的女主角艾伦·多丽特·彼德森，她总是不露声色，收放自如，又恰到好处。

无疑，这是一个有关现代都市生活与乡村田园生活尖锐对立的电影，或者说，一个人过惯了都市生活，如何再适应僻静的乡村生活。如同影片看到的，风光秀美，四野无人，只有静谧的湖面和山林，连鸡都受不了寂寞变得疯狂。所以，我开篇即说这是一个涉及如何适应环境的电影。

显然，导演的偏向，选择了现代文明，即现代都市生活享有的一切，更适宜人们正常的生活，一旦背离进入原始生活，未必是一个良性和冷静理性的选择。既然电影给了我们答案，埃琳娜适应不了，就连口口声称简单生活的卡斯帕夫妻同样也适应不了。这让我想起墨西哥电影《柳暗花明》，同出一辙，逃避都市生活的夫妻带着一对儿女来到僻静山村，结果同样伤痕累累。

我在那篇影评即说过，现代生活中，真实的桃花源是不存在的。原想遁世，或会带来更大的人生困惑感，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出世入世，只是一个心态的转变，而对外界起不了一微米的作用。现在就连和尚粗壮的脖子上都挂着手机，听着摇滚，赚着外快，更遑论凡夫俗子。

每个时代，都会有每个时代的生命体征，都会打上每个时代的深深烙印和符号，如果硬是强行避世不问窗外事，结果就如那个被骗了一千多万的清华大学教授，平时根本不看电视，不看法制节目，结果被一通诈骗电话骗得精光骗得好畅快。对时事不留心，对现实麻木不仁，反会被现实弄得筋疲力尽，这是一个真实生活的悖论，还是跟不上现实节奏的结果，真有点儿反讽的味道，人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

当然，《谢丽》一片的极端魔障，只是一种感官刺激而已，并非真实，但却值得人们思考，现实社会到底选择何种生活更贴近人们的心境，我想这也要看个人的天性及后天的养成，并非说没有人不适应远离都市的乡野生活，何况乡野生活也并非都如影片中那样故意断水断电，搞得如此极致过于原始化，实属少见。但居于闹市同样可以保有一颗沉静的心，这不矛盾，关键是心态的转换。古人尚且有“大隐隐于市”的说法。

一般的乡村田园生活，我想相当一部人还是能适应的，只是说生活期的长短，如同久坐久卧久走都非健康生活，只有遵循生命的自身规律，能够自由掌控周期，城乡来回转转，这恐怕更贴切现代人的生活心境，也更有利于现代人的身心健康，只是放眼望去，祖国的大好河山有几处真正意义上让人爽心的田园乡村呢，这才是一个值得人们思考的问题，这或许比电影本身更有意义。

2016、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