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纹

（原载威尼斯电影节期间的腾讯娱乐报道）
大千世界里，鹦鹉螺、蜘蛛网、鹰的翱翔、低气压云图、外太空漩涡星系等等，都不约而同的形成着某种等角/对数螺线（Logarithmic Spiral）。它们从圆心开始发散，即便再是无限放大，也与原形保持着完全相同的形状和角度。这一神奇曲线由解析几何之父笛卡尔发现，被雅各布.伯努利深入研究并诗意附词“纵使改变，依然故我”后，又命名作Spira Mirabilis。

或许因为这一曲线被赋予了关于不朽和完美的想象，意大利纪录片导演夫妇，也就以Spira Mirabilis为名，在世界各国拍了一圈后，将细嚼蔓延而出的镜头进行拼贴，最终通过具象之形表达抽象之意，组接出一部2小时内让观众不断退场的实验性纪录片。

这对导演的作品，我曾在阿尔巴尼亚的地拉那人权电影节上看过两部，《城堡》置身米兰马尔彭萨国际机场，跟随着清洁工、安检员的日常，去发现不太为人注意的空港故事，以此成就独特的人文关照；《暗物质》则来到天堂景致的撒丁岛，检验一场武器实验的后果。它们虽然都具有极强的实验性，但在耐心的拍摄过程中，并不排斥展现一些有着煽情效果的真实故事。

2013年《罗马环城高速》意外斩获金狮，证实着威尼斯电影节从来就鼓励和青睐这一类具有探索精神的非观众电影。《螺线》更进一步，将故事甚至观众烧脑去读解出故事的可能性，全部抹去，剩下一些漂亮特写、超8画面、氛围音乐和工业噪音。影音像水纹般漫开，想在其中寻找意义是极其困难的，即便深入进行文本甚至科学分析，或许也不会为导演所认同。面对这种非常“难看”（难度的“难”）的作品，媒体和影评人也大抵只敢谨慎表达疑问：它会不会更适合以当代艺术的形式，供在美术馆？

如何不通过有着象征和比喻修辞的剧情故事，用纪录电影语言来表现不朽和完美之主题？是一个如同拍摄马恩《资本论》一样的难题。

《螺线》从拉科塔苏族印第安人的古老智慧开始，一位女巫在呓语中，提及19世纪末的伤膝河大屠杀、族群文明的毁灭，以及葬礼之中期待的往生。继而是三个被切得粉碎的追求卓越的故事。在日本，一位生物学家终日来往于大海、显微镜和卡拉OK之间，他对本杰明纽扣水母充满兴趣；在瑞士，从工厂车间下来的飞碟状钢材，进到一对夫妇手艺人家中，被一个个耐心打磨加工；在意大利，一些宗教雕塑被精雕细琢的认真修复，深刻、上色、吹尘……

经过数年研究，日本科学家发现这些水母竟在逆生长，并有着自我修复和重生的本领；经过长时间打磨试音调，钢材成为发出动人旋律的神秘乐器手碟(Hang)；经过永无完工之日的镌刻和修复，雕像们上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米兰Duomo大教堂顶端。

现学现卖的英语演讲中，日本人得意的唱起自己写的歌，“我是一个科学家兼歌手，我也想像水母一样长生不老”；语言产房中，母亲敲打起简单却动听旋律的手碟，婴儿甜美酣睡着；Duomo大教堂上，每日能登顶的幸运游客享受着米兰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时刻，600年了，这座教堂依然没有完工也注定因为追求完美而不会完工。老去的法国女星玛丽亚.维拉迪背诵着阿根廷文豪博尔赫斯的名篇《不朽》，在往夜空中螺旋上窜的篝火中，苏族印第安人继续着他们神秘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