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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如果没有那个让人震惊的结尾——警察在一群孩童的暴力围攻下束手无策——充其量,只是一部普通的电影,它回到暴力的话题,并将之归于环境。
正是有这个意料之外的收尾,《悲惨世界》变成一部杰作。它揭示了暴力的根源来自童年:暴力是养成和习得的,而非一时冲动;同时指出孩童在犯罪上的“优势”。
社会以法律的形式保护了孩童,即便他们犯下罪行——法律明文规定未成年人的犯罪不认为是犯罪,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于是,一种“例外状态”被人为开辟出来。
在《悲惨世界》的结尾,警察面对孩童们的暴力袭击,无力还击(也不能还击)。不对未成年人行使暴力,这不仅是伦理上的约定,也是被法律明文严格限制的。
相反,倘使对方是成年人,警察不仅可以用暴力回击“袭警”行为,甚至可以将对方击毙,而不必负法律责任。孩童成了例外,孩童犯罪成为悬置法律的“例外状态”。
《悲惨世界》抛出了这个问题,又没有给予答案。这是电影又一处让人觉得高明的地方,如同一份关于暴力的社会学调查论文。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没人知道答案。
谈两句《悲惨世界》里的足球元素(剧透慎看)
电影是以描绘去年俄罗斯世界杯决赛时法国民众的反应开场的,印象里最开始那些黑人小孩还在聊奥斯曼登贝莱和姆巴佩上不上场的话题。
了解这只世界冠军的朋友都知道,以姆巴佩、博格巴(坎特)、乌姆蒂蒂(瓦拉内)为首的三条线都是黑人,还没有算上登贝莱、勒马尔、马图伊迪等等主力球员。法国队决赛的首发11人阵容里更是有超过半数的6位黑人,毫不夸张地说是黑人少数族裔给法国拿到的大力神杯。这就不难理解导演设置这个片头的用意,不只是通过所有人走上香榭丽舍大道欢庆胜利的宏大场面营造气氛和引出“悲惨世界”的酷炫片名,更是暗示战争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响了,即这到底是谁的法国。
这里还必须提一个小细节(也是一个逗的我笑出声的细节)。粉红猪小队刚开始在市集里有一段闲聊:粉红猪说金球奖就是他了吧,团队的黑人小哥说是姆巴佩吧,粉红猪否认说他觉得是莫德里奇。很不经意的一段对话,但信息量很大。
首先解释下金球奖是足球个人的最高奖项,过去十年都被梅西和c罗垄断。再看两个人选:姆巴佩是法国人,世界杯夺冠最大功臣之一和当今足坛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以及黑人少数族裔;莫德里奇是法国队决赛对手克罗地亚的核心球员,世界杯最有价值金球奖(不过这个奖项近几届被视为对亚军的安慰奖),以及白人。然后回看那段对话,作为法国人的粉红猪宁愿把金球奖颁给对手也不给自己国家的黑人球员,那种不可调和的种族矛盾通过两句话传达出来。事实上电影最后交代给我们的正是无法调和的结局。(有趣的是,当年金球奖最终得主正是莫德里奇,姆巴佩排在第四,第三是他的国家对队友格列兹曼。)
最后想说的是,这可能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悲惨世界》的原因的一个缩影。它太工整了,连足球元素都用得没有一点点废戏。每场戏都像是精心算计的组成部分,最后更是用某种看似升华的方式作结。而我对这种高考作文似的表达没有感觉,甚至有点抵触,这还是在没讨论人物弧光的前提下(事实上最后的大战因为人物坍塌在我这也是减分项)。
写于2019年6月24日
将要发于公众号 深邃的电影
影片《悲惨世界》(2019)告诉我们,法国好不了,会被移民玩完。要得出这个结论,我们只需关注影片中的几个细节足矣。
影片情节的起因是吉普赛人的马戏团有一只幼狮被窃,目击证人说是一位非裔少年所为。于是,吉普赛人兴师动众地来到非裔社区,向“市长”(当地的黑帮领袖)讨说法。
幼狮被窃,只是一般性的治安案件,按照天朝人民的想法,有困难,找警察。但是,吉普赛人闯荡过江湖,世事洞明,知道报警有一套流程,人家愿不愿立案难以预料,立了案什么愿不愿投入警力也不明确,投入警力能不能破案更是不可指望。于是,吉普赛人选择了最民间,也最高效的方式:开车在非裔社区巡游,通过高音喇叭,对偷走“强尼”的人进行恐吓和诅咒。
当然,吉普赛人在广播时犯了一个错误,对于信息的披露不够完整,且有先入为主的片面性。高音喇叭里不断强调“强尼”对他们的重要性,以及偷走“强尼”的可怕后果,却一直未说明“强尼”是一只幼狮,而是默认全世界都知道“强尼”的真实身份。
进行了宣传造势之后,等于广而告之,“我”丢了“强尼”,“我”很愤怒,后果很严重,这就占领了道义的高地,可以文攻武卫。于是,吉普赛人拿着棍棒,光着膀子,露出凶猛的纹身,逼迫“市长”交出“强尼”。“市长”作为民间推选,且得到了警察认可的话事人,有一定的江湖地位,面对对方的嚣张气焰虽然内心有点慌,但考虑自己的身份,尤其楼上有老人在观看,认怂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背景下,双方肯定不会有民主融洽的交流氛围。甚至,“市长”花了很长时间才知道,“强尼”是一只幼狮。可见,吉普赛人虽然才艺出众,武力值爆表,但毕竟没有受过礼仪方面的培训,与人交涉时缺乏基本的外交素养。
一场群殴事件一触即发,三位警察及时赶到才平息双方怒火。“市长”虽然看在警察的面子上答应找“强尼”,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他一直牵挂的,是他的父母在楼上可能目睹了这场争吵,也不知他的形象会不会受损。
三位警察也看出来了,“市长”对于找幼狮这样的小事不太上心,于是派鲁兹向萨拉赫打探消息。萨拉赫是前圣战分子,也就是世俗意义上的“恐怖分子”。当然,萨拉赫现在已经从良了,开了一家餐馆,平时以精神导师和良心厨师的形象出现。他店里常驻几位大汉,乃穆斯林兄弟会成员。这个兄弟会是民间的“反犯罪大队”,专门负责调解纠纷,处理违法事件,当然也包括对少年进行宗教洗脑,以及开展春风化雨般的说服教育。
鲁兹说明来意之后,萨拉赫态度轻慢,神情漠然,这倒让鲁兹局促不安,这就是气场上的差异。萨拉赫是见过世面的人,也做过大事,不可能像猎狗一样去关心一只幼狮的下落。而且,萨拉赫认为,狮子乃草原之王,自由高贵,充满智慧和力量,居然成了吉普赛人的宠物,这是对狮子的侮辱,也是对他们教义的亵渎。
总之一句话,萨拉赫不愿帮忙。
影片在情节设置上的高明之处在于,为了揭开一个社区的堕落与混乱,根本不需要引入重大的恶性事件,而是可以四两拨千斤,用一个平常的治安案件,带领观众去探询这里的社会生态以及社会治理。围绕这只幼狮,当地社区的几派力量悉数出场:非裔社区的民间管理者“市长”及其手下,前圣战分子萨拉赫及其领导的穆斯林兄弟会,以三位警察为代表的巴黎反犯罪机动警察部队。
由于语言、文化、宗教、肤色的标识极其明显,这个非裔社区自成体系,自我封闭,外人只能敬而远之。因远离世俗生活和现代文明、法制,这个社区注定会深陷贫困。这样的环境,就特别适合孕育犯罪的种子。更重要的是,这个社区强大的凝聚力使警察的执法行动举步维艰。这就不难理解,这个非裔社区虽然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风平浪静,但实则暗潮涌动,各种力量撕扯角力,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状态。这种平衡与平静,甚至容不下一只幼狮的搅动。
如果在一个正常的社区里,通过社区民警,这种“赃物”独特的失窃案很快就可以调查清楚,并物归原主。但是,在非裔社区,这种平和的处理方式却不可得。因为,这个社区的真正管理者是“市长”,吉普赛人要“市长”平心静气地听他们说话,必须展示出足够的战斗力。但吉普赛人在“市长”面前炫耀武力,又会冒犯“市长”在众人面前的权威。另一方面,吉普赛人率领这么多大汉高调出场,却未能讨得一个说法,对于江湖形象也伤害极大。于是,小小的矛盾因交织着尊严、江湖形象、种族荣誉、宗教教义而变得不可调和。
三位警察去足球场带走偷幼狮的伊萨时,被一群孩子围攻。在这群孩子眼里,伊萨什么也没干就被抓走了,这肯定是种族歧视,冤枉好人。这群孩子顽强的斗志令警察招架不住,伊萨伺机想逃脱,格瓦达开枪打伤了伊萨。这一幕又被无人机拍下来了。围绕这段视频,三名警察又要寻求当地一个贩毒团伙的帮助,真的是身心疲惫,如履薄冰。最后,幼狮事件虽然得到了解决,但伊萨心中的憋屈感难以平息,于是组织了一场对三名警察的围猎行动,三名警察在伊萨的汽油瓶面前,命悬一线。
一起普通的治安案件,当地非裔社区的实际管理者因为无利可图,加上自尊心受到触犯,不愿处理;当地的宗教团体,教义坚挺,本就不赞成圈养幼狮,不想施以援手;警察在非裔社区的超强凝聚力和战斗力面前,加上全媒体时代的舆论压力,难有作为,甚至自身难保。进一步说,在这个非裔社区,社区首领只在乎利益,不在乎公理;宗教团体只关心推广教义,吸收教徒,行事理念中没有“法律”的框架;警察受制于各方势力的牵制,只能充当和事佬。因此,这个非裔社区实际上处于无序状态,但又时刻处于爆炸的临界点,任何一点火星都会燃起熊熊大火。大火过处,秩序不存,法律退位,鸿沟拓宽,生活日益困苦,唯有犯罪才能勉强度日,暴力机关一旦惩治犯罪,又会激发同一种族和同一宗教的同仇敌忾,一场骚乱又将引发大火……
《悲惨世界》的开头,伊萨像一位良家少年,身披法国国旗,脸上涂着红、蓝、白(法国国旗颜色)的油彩,
与众多小伙伴逃票去巴黎市区,聚集在凯旋门前,庆祝法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夺得2018年世界杯冠军。在这片欢乐的海洋里,种族、肤色、宗教信仰的差异被消弭,众生平等,团结在同一个法国的荣光之下。但是,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种族和宗教的差异仍然存在,伊萨等人谈论的是非裔球员,欢呼的人群中,有人披的是阿尔及利亚(法国的前殖民地)的国旗。
影片结尾,伊萨变身为暴徒,手持燃烧的汽油瓶,准备置三名警察于死地,鲁兹握枪紧张地与伊萨对峙。从片头的大融合,到片尾的生死对决,时间不过两天,起因不过一只幼狮被窃。将此放大到法国,联想到法国社会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和种族骚乱,我们可以猜想,这些社会矛盾与种族冲突在法国是无解的存在。
(来自我的公众号:影像之魅)
巴黎北郊的93省、臭名昭著的圣丹尼,是吃瓜群众耳边真正的“巴黎斯坦”,是耸人听闻的公号新闻里华人被抢被打的地狱,是打卡游客绝对清楚要避免的禁区。可那儿除了无法无天的罪犯,也总该生活着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吧? 马里裔导演拉吉·利的《悲惨世界》,开始于2018年世界杯法国夺冠时的疯狂庆典。街坊黑人小孩聊着登贝莱、姆巴佩这些英雄名字。银幕外的世界里,那个时候也摆出1998年和2018年法国冠军队的全家福,后者几乎全黑。那么问题来了,这究竟是谁的法国? 接着,电影就以大段的日常生活手持跟拍,向观众展现那个“最不白”的法国,究竟是什么样?前一半的时间,我们看到足球小将、新调警察、社区大妈、时髦少女……狂欢终了,柴米油盐跟上,一切平静到可以叫做“圣丹尼的日与夜”。然而,从巴士底狱到黄背心,巴黎毕竟是“革命老区”,不可能这么安静下去。社群内警民之间、族群之间的高度不信任,正在一点点摩擦中产生危险的火花。惹祸后逃跑的孩子,被警察的防爆弹打伤,而这一幕,偏偏被头盔女邻居的无人机拍了下来……最终积蓄成了巴黎版的“小丑”暴动。 从愤怒到爆发,从摩擦到骚乱,一切顺理成章发展着,完全不露一丁点编剧的痕迹。“世界上没有坏庄稼,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电影以雨果同名经典的引文结尾。
《悲惨世界》是导演拉吉利根据其同名短片改变扩充而来的。没看过短片,也不比较二者孰优孰劣,仅从长片出发。
片名取自维克多·雨果的经典,单刀直入地概括了全片的概念,导演要展现的是水深火热的社会图景。这幅社会图景来自法国巴黎的东部小镇蒙费尔梅伊(Montfermeil),同样是雨果小说里的场所位置。而在这座小镇的Les Bosquets郊区,正是全片不断渲染的“交火地带”,电影透过这一微缩镜像借以反映盘根错节的宏大社会命题。
导演截取了2018年世界杯上法兰西夺冠后凯旋门前的人潮狂欢作为开场镜头,喧腾的人群来自不同的肤色,一场久旱逢甘霖的胜利制造了团结的假象。在中—远—近景之间来回切换的镜头很精准地把握了这种状态,开放式空间下渐进的紧迫感和危机感,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效并不干扰叙事,而是将影片在还未正式开场就推向了高潮。场景内部的层次感加剧了观众的不安和困惑。
人群中高呼的“Mbappé”(姆巴佩)似乎是导演有意布下的反讽线索。这位有色人种在世界杯上如有神助,拯救了法兰西。开头不仅指涉了法国足球队的黑人化,并顺带引出了欧洲移民潮的注脚。简单的开头便包含如此丰富的寓意,交代了大背景下社会问题复杂的法国,并描述了法国人对边缘族群的双重态度。
影片跟随着巡逻警车的运动开始深入这一动荡的巴黎郊区。三位主人公皆为当地警察,相同的身份却有着各自不同的视角。影片中有大量的巡逻戏、楼道戏和追逐戏,导演采用了晃动的手持镜头,在持续跟焦的过程中保证了镜头的流动性,从而赋予了叙事在混乱之中仍具有一种荒谬的秩序感。这些镜头揭示了导演审视社会的意图,虽然手持镜头的运用在批判现实的电影里并不少见,甚至已有泛滥之嫌,但拉吉利却让平庸的手持镜像恢复了连贯的跳动性,当然这一方面当然与扎实的文本有很大关系。在《悲惨世界》里,Gwada用Flashball打伤Issa后,镜头游移在三个警察的脸庞之间,动与静的对峙中不但交代了事件的发生,同时为后续三人不同的态度作了细致的铺垫。可见,大量的手持镜头并非为了炫技,而是与文本之间相互增强,在情绪渲染之外拉动了暴力的延展性。
影片里,摄影机在某些时刻被淡化了,街上奔跑的小孩,偷拍隔壁女生的小孩,围在一起的黑人帮,怒气冲冲的警察,叫嚣着“永远不要道歉”的警察,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这个社会的一小块拼图,他们是设计好的角色吗?随着电影的推进,那种随时可能被点燃、被激怒的状态微妙地钳制着不同社群的力量,这背后可能是身份阶层,是权力,也可能是原始地位的交锋,来自最内部的鏖战。导演用这种方式去呈现社会暴力,某种戏剧化的又十分日常的暴力,偶然和必然的集合。
在周旋于外部矛盾的同时,导演对准了内部的异化,这是《悲惨世界》比较特别的地方。信奉“C’est moi, le loi”(我就是法律)的Christ暴躁粗鲁,一副种族主义者的陋相;身为黑人的Gwada稍微收敛但同样凌驾于法律之上,而新人Stéphane厌恶一切粗暴的执法手段,很多时候他犹如局外人(没有那么“白”,也没那么强权)。在外出巡逻中,这三人的分歧加剧着,直至枪击黑人小孩事件发生,蛰伏已久的矛盾终于刹向了高潮,此前的叙事铺垫令这一高潮的到来毫无设计痕迹。
flashball(防暴球弹枪)这种所谓非致命武器在西方一直争议很大,官方的定义是并不会侵袭皮肤,但通过网上的数据可知伤者并不在少数。在此前法国的“黄衫运动”,甚至十几年前法国的骚乱中,当地警方就频繁使用过。当英国、德国等欧洲国家明确禁止该种武器使用时,法国的《内部安全法》早已赫然规定了Flashball的适用情形和适用人群。说是适用情形,但基本上一发生暴动,警方就有权使用,对于“暴动”的定义,警方实则拥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
另外一边,一个黑人小孩用无人机录下了这一幕。记载关键信息的无人机录像成了枢纽,人物又一次不自觉的陷入拉扯式的困境。前圣战分子Salah为首的势力集团与当地警力之间的利益交换说明了,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关权力,支配社会倒退抑或前进的力量来自于权力的更迭与交换,而非权力的消弭。
而整部影片描述的,恰好便是权力的流动状态,包裹在暴力的氛围中,个体不断被分解着,你很难用简单的善恶与对错观去衡量这些角色。Issa在从马戏团偷走狮崽的瞬间是他得到权力的开始,这场盗窃引发了全片最大的张力,某种程度上,警察,当地帮派争夺狮子所有权、占有权的行为都是权力的分割、控制。狮子是暴力与权力的象征,意味着,权力的诞生伴随着暴力,企图在这样的社会结构里铲除暴力如夸父逐日般荒唐。
当小男孩被压着身体关到狮笼中,在暴力的震慑与对峙下,他彻底丧失了权力(狮崽)。如何夺回主动权呢?于是才有了结尾的楼道对战。Stéphane所谓的“love&peace”似乎宣告无效(结尾处Issa面对Stéphane的恳求并不打算手软),暴力是乌比斯环,一旦开了头,费力去停止只会付出更大代价。开场的狂欢与结尾的闪弹混战是暴力的具象化,走不出的乌比斯环,以暴制暴,以牙还牙,古老的谚语在现代社会屡试不爽。扎根于人性的暴力,俨然成了不可抗力,无法预知、预防也难以抵抗。
值得一提的是,拉吉利镜头下的暴力世界也是一个男权世界。女性近乎软肋般的存在。在推进或是对抗暴力的过程里,她们无一不是失语的,像是无灵魂的、被动的容器。
与雨果的小说不同,影片中并没有如阿然让那样拥有无懈可击人格的角色。在小说里有一个情节,是警察沙威站在塞纳河旁陷入沉思;电影里的后半段,拉吉利也安排了类似的“沉思”镜头,Christ坐在沙发上紧皱眉头,沉默不语。雨果的小说里用宽恕为恶指出了方向,而在影片里,这样的宽恕不复存在。爱,变得很脆弱。
当失衡的高角度附拍镜头掠过日常的巴黎郊区,每个人走动着,奔跑着,阳光和尘埃淌过他们的头发,这些个体很相似,脏的灵魂,善的灵魂,看起来都是那么无足轻重的生命。
Q:您在蒙费梅伊(Montfermeil)长大,曾多次拍过关于蒙费梅伊的纪录片,以及一部名为《悲惨世界》的短片,这可以说是同名长篇的序曲:您拍摄这座城市的方式有什么变化?把它拍成一部故事片的这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A:我一直都在拍摄这片土地,17岁时,我拍了第一部短片,19岁时,我买了第一台摄影机,我现在39岁了,拍来拍去,已经20年有余了。我为什么要开始拍东西呢,很简单,因为它吸引我,然后慢慢的,这个想法就开始成形了。刚开始,我拍的是警察,在美国这种行为被叫作“copwatch”,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词。我拍他们,是因为我住在一个很复杂的街区,警察们常常滥用职权。我拍了很多视频,然后把它们传到网上,我这才意识到这些视频是有影响力的。我成了警察的眼中钉,他们一来,我就拿出摄像机。他们远远地看到我就喊:“注意,拉吉来了!” 他们讨厌我。
直到2008年的某一天,我拍下他们正在殴打一个铐着手铐的小男孩。第二天,我就被叫去警察局了,被要求交出这个视频。他们看了视频之后,意识到遇到麻烦事了。当时大概有20多个人围着我,然后威胁我… 我对他们说,视频可以留下,我也不会把它传到网上。当然,来之前,我已经把视频拷贝存底了。放我走后,我就去了Kourtrajmé(译者注:是一个关于视听艺术的组织)在蒙特勒伊(Montreuil)的办公室,跟他们解释了我的情况。大家聚起来,开了个会,决定打电话给罗曼·加夫拉斯(Romain Gavras)的父亲科斯塔·加夫拉斯(Costa-Gavras)。他建议我们去找Rue 89 (译者注:法国一个新闻网站)。然后,我们通过Rue 89发布了那个视频。一经发布,便引起公愤,媒体开始关注,检察机关成立调查组,涉事警察被停职。这是第一次有警察因为一个视频而被停职。
这个故事,可以算是《悲惨世界》这部电影的一个起点:我意识到了影像的力量,我的摄影机是一把武器。拿起摄影机的我就是这个街区的眼睛。电影里巴兹(Buzz)这个角色是我的儿子饰演的,也是一个现代化版本的我,用无人机拍下城市的地理风貌、结构类型,以及城市的偏僻程度。所以,大概是从2009年开始,就有拍一个故事片的想法了。在此期间,我仍继续拍摄,比如关于2005年骚乱事件的《在蒙费梅伊的365天》(365 jours à Clichy-Montfermeil,2007);关于非法交易大麻的《Go Fast Connexion》(2008); 为了拍摄《在马里的365天》(365 jours au Mali, 2014)去马里呆了一年,拍下了当地发生的一些冲突;还和斯特凡·代·弗雷塔斯(Stéphane de Freitas)一起拍了《大声说出来》(À voix haute, 2017),是关于辩论比赛的纪录片… 拍这些影片的过程,同时也是我学习的过程,因为我既没去过电影学校,也没有参加过什么专业培训,所以我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另外,我还有一个压力,就是跟我同在Kourtrajmé的朋友,罗曼·加夫拉斯、金·沙比荣 (Kim Chapiron),都已经有自己的长片作品了。我感觉我也得拍一部,拍一部给所有人“开罚单”的电影。
Q:所以您并不急,一直在养精蓄锐?
A:是,也不是。我需要时间来准备,但同时我也很想拍一部作品。要拍一部长片太难了,像在战斗一样,尤其是拍一个这样的题材。然后“蒙费梅伊的拉吉·利想拍一部长片”这件事,也不是任何人都关注的一件事… 还有要拍一个城区,拍这里的警察暴力,以及这里的悲惨,是非常复杂的。即便如此,我们仍在坚持,在斗争。我找了两个制片人,Toufik Ayadi和Christophe Barral,向他们解释了我的计划,并表达了我不想为制片公司拍,而是想拍一部独立电影的想法。他们找到了资金,并且任我自由拍摄。那时候,我已经写好了一个短片的剧本。对我来说,这是迈向长片的准备阶段。然后他们跟我说,先拍成短片吧,看看会收到什么反响。最后的结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参加了150多个电影节,获得40个奖,《大声说出来》和这部短片都被提名了当年的凯撒奖。有了短片的成功后,我以为,我们能轻松筹得长片所需要的资金,大概3百万(欧元)。事实上根本就不是这样,进展并不顺利,也没有收到CNC(法国国家电影中心)的资助,最后3百万的成本被缩减到140万。
Q:但我们并没有觉察出来这是一部成本只有1百万的电影。
A:虽然资金不足,但我们还是能找到解决办法。这个街区,是我生活的地方,我认识所有人,可以找他们帮忙,我们动员了大概有200多人。拍摄团队人数不多,我不太想让团队人数超过40人,而且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一个人就能负责化妆和发型这两项工作,完全足够了。但是,整体都非常有组织,正规,还申请了拍摄许可,等等。我是第一次这样拍电影,之前走的都是野路子。不过,如果在其他地方拍,这预算肯定不够。
Q:为什么CNC(法国国家电影中心)拒绝资助呢?
A:我不知道… 我听说,他们不会资助一部郊区小孩控诉警察的影片(笑)。但,其实,这不是电影想讲的点。
Q:但,还是有人觉得电影的结局会带来一些麻烦。
A:肯定。有人问我:“您不觉得这个结尾有点奇幻吗?” 我跟他们解释,剧本从开始到结尾都取材自真实的故事。最后一幕,我亲眼见过,就在我家楼道发生的事情,和电影里的情况一一模一样。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奇幻故事,是真实的。他们一阵惊慌,但是… 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Q:您为什么突然把叙述视角换到警察身上?这跟您之前的作品都有所不同。
A:是的,我通常都把视角放在他们的对立面,我也知道,人们期待我拍出一部反警察的电影。有一次,电影映前点映,观众中有一位是警察,映后交流环节他拿到话筒说,他被电影说服了。他在看预告的时候,也觉得这部电影会是一部反警察的电影,但是看完以后,发现不是他想的那样,觉得既惊讶又感动,同时以他自身经验考量的话,电影里讲的东西很准确。我觉得通过警察们的视角展开情节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新来的警察,对当地的情况一无所知,通过他们的眼睛,观众们也跟他们一起开始探索这个街区。只有生活在郊区的人才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外面的人都一知半解。我想为大家提供一个浸入式的体验。
影片中,大概有四十分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可看的地方一点也不少:居民、地理环境、城市结构、各方势力… 这么长时间的铺垫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些铺垫,情节才能继续往下发展。但也因为非常想保留这个铺垫,开拍前遇到的阻碍也不少:他们对我说,根据剧作法则,五分钟之后就情节就必须开始,否则观众会分心。我才不管什么剧作法,我不能让这些规则束缚住我的手脚。我认为没有生活在这个街区的人需要先观看这些铺垫,因为他们了解郊区的方式不外乎都是通过媒体,政治,或者一些具有陈见的电影。我的电影里,没有任何武器,没有嘻哈音乐,没有毒品,我们尽力在规避这些东西,同样也是因为担心讲这类事件讲得不够准确。我还尽量让对话也符合真实情况。当然,台词是写好的,但演员可以根据这个台词,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如果他们觉得那样说更好的话,只要是准确的,哪怕一个镜头要拍上17次都没有问题。
Q:您跟亚历克西斯·曼蒂(Alexis Manenti)和吉奥达诺·戈德里尼(Giordano Gederlini)三个人是如何一起创作剧本的呢?
A:我和亚历克西斯一起写了一部短片,我们有一些点子,可以写对话,但我们觉得还需要一位真正懂得技巧和结构的编剧来帮忙。于是我们联系了吉奥达诺。
Q:在写作时,你们已经想好事件发生的地点了吗?
A:是的,地点的选择很简单:因为一切都是真实的,只要去真实事件发生的那个地点就可以了。最后的一个场景发生在我的楼梯间,所以就在我的楼梯间里拍摄了这个场景。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呢?
Q:“市长”(Le Maire)这个角色是真实存在的吗?
A:当然是了。我没有虚构任何东西,无论是事件也好,人物也好。像“市长”这样的人物,在任何地方都有。他在当地保证社会安定,管理着所有人。出现问题的时候,政府会把他叫来,然后他会安抚人们的情绪,同时他还管理着一群小混混。这是一个微妙而复杂的人物。
Q:这是我们对电影的理解:一切都建立在各方力量的平衡之上,但这种平衡很脆弱,有利己主义在里面;主角们之间互相怀疑,拼命让对方身陷困境。结尾处的孩子们反抗的也正是这一点。
A:完全正确。各方力量的顾虑就是不要打破这种平衡,所以人们必须要沟通。这是各种权力之间的关系,要做出很多的妥协,出现问题的时候要互相对话。这并不是说时刻都会出现问题:在电影里是一个案件,发生在一天时间中,但很显然实际情况并非都是如此。这是一些被政府完全放弃的街区,而当人们被抛弃的时候,就要自己找到一种组织的方式。这些人互相交谈,因为他们必须要交谈。这并不代表他们互相喜欢;相反,他们互相厌恶。但他们会交谈,即使跟警察也一样。
Q:孩子们揭露的正是这种普遍存在的伪善,这部电影真正的视角就是孩子们的视角。
A:是的,这首先是一部关于童年的电影,关于在这些街区里长大的一群人。电影从一群孩子们开始,他们手里拿着国旗,要去支持世界杯上的法国队;结束于同一群孩子指责作为法国象征的警察。这些孩子是下一代人,一切都要依靠他们。我的电影是对政治界发出的一声警报,因为他们对此负有最大的责任。我想要保留一个开放式结尾,因为我想问一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是坐下来找出一个解决方案,还是任凭情况恶化?对我来说,这个结尾表达的是我们仍然怀有希望。
Q:不过,最后的镜头并不是呼唤对话,您拍的是一场暴动:这些孩子们反抗整个世界。
A:是的,这是一场孩子的反抗。不仅仅是反抗警察,而是反抗一切形式的权威。因为他们处在一种绝望的情境中。我们怎么会不理解他们呢?我让电影结束在一个孩子手里拿着酒瓶火焰弹,但我展现的是酒瓶还没有爆炸,而只要它还没爆炸,就还有一点点希望,还有一扇打开的门。
Q:但孩子们的行为是英勇的:他们就像街垒上的伽弗洛什(雨果《悲惨世界》中的孤儿)。
A:是的,他们就像伽弗洛什,我们可以这么看待他们。
Q:《悲惨世界》与25年前的《Ma 6-T va crack-er》(1997)有些相通之处,导演让-弗朗索瓦·雷切(Jean-Francois Richet)在这部电影里将暴动的激情载入了郊区的历史中……
A: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Q:最终,孩子们反抗所有控制这一街区的力量,然而街区中的重要人物莎拉(Salah),这位昔日的黑帮头目、如今的虔诚教徒却没有出现。为什么?
A:因为莎拉是浪子回头,现在想要做个好人。而孩子们明白这一点。巴兹一开始冲进他家把视频交给他,就是因为信任他,他认为莎拉不像其他人那么坏。
Q:他被塑造得像一位智者。然而他的第一次出场却带有喜剧色彩。
A:对,这个镜头很搞笑。莎拉很清楚这个可怜的警察是被两位同事开了玩笑,所以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把玩笑继续开了下去。这也让他和膏米(Pento)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
Q:但莎拉究竟是什么身份?一开始警察们提到了“穆斯林兄弟”(Frères muz)。
A:人们一听到“穆斯林兄弟”,就会想到埃及的穆斯林,但二者完全没关系。这只是一种对留着大胡子的穆斯林教徒的称呼。莎拉不仅是一个宗教首领,也是一个开店的商人。媒体中描绘那种会哄骗小孩子去参加伊斯兰圣战的宗教信徒,我并不认识,也从来没有在蒙费梅伊见过。城市里的教徒们,其实是一些扮演社会角色的好人。当年轻人惹出什么问题时,他们就会来说:你们噪音太大了,你们破坏了邻里关系,来清真寺吃点小点心然后接受一点训诫……仅限于此。
人们看到留大胡子的人,会立刻想象这些人想拉年轻人入伙等等。然而这是一些值得信赖的人,他们不会做坏事,因为他们遵守道德,不想作恶。孩子们在结尾针对的是那些恶棍:“市长”、警察还有“钳子”(La pince)的人。与他们相比,教徒们是善良的。这让人很困扰,但这是事实。现实中的莎拉在蒙费梅伊,居民们有问题的时候会来找他,因为他们觉得他比警察更值得信任。
Q:他真的叫莎拉吗?
A:是的,就像“钳子”叫“钳子”,“市长”叫“市长”一样……我改动了几个地方,但不多。“市长”有一件足球球衣,上面印着“93省市长”,而且我在短片中告诉大家,是他扮演了他自己的角色。
Q:那吉普赛人们呢?
A:您可能看过Clash of Gitans的视频,讲的是Lopez家族。我跟他们接触过,曾去他们在尼姆的住所看望过他们,这太疯狂了。我对他们解释说我想要拍一部电影,他们不理解;我又给他们看剧本,但他们不识字,于是我给他们讲了电影情节。我跟他们做了初步尝试,发现效果非常棒。
Q:一切都是真的,但一切都带上了传奇色彩:狮子,吉普赛人们……
A:再次说明,我什么都没有虚构。之前某段时间流传着一个传奇,说树林里的人们有一只狮子,不要回到城市里,人们会被狮子攻击等等。这有一定的真实性,因为这个狮子的故事是真的,您看(他向我们展示了手机上的一张照片),这是18岁的我跟狮子的合影。
Q:是您偷了狮子吗?
A:不,是一位朋友……但事情的经过就跟电影里一样:我们把小狮子养了一个星期,吉普赛人们带着枪来了,警察们到处找这头狮子,在《巴黎人报》上还有一篇文章。这在当时我们那里是一件大事。
Q:这部电影真是一本回忆录,所以才如此强烈,因为这是真实经历,很有感染力。
A:这就是我想做的:讲述我所知道的真相,以及这些年来我看到的所有事情。我是拍纪录片出身的,我想把纪录片的这种拍摄方式带到虚构作品中:肩上扛着摄像机,靠近人们拍摄,每时每刻都保持节奏,保持运动。我们用两台摄影机拍摄,因为我们没什么钱,然后我们就把日常生活拍进画面中。如果有人在某个镜头拍摄时下楼梯并进入画面,我们就保留下来。我唯一一次使用相机支架,是为了拍膏米和瓜达(Gwada)在酒吧里面对面交谈那个镜头。把相机放在支架上让我感觉很烦。
Q:不过,警察们的身份信息比较重要,所以也有一些虚构的成分。在创作的时候,您尽力避免过度夸张地表现他们。
A:除了这里之外都没有虚构。我人生中被拘留过二三十次,所以我跟他们一起待过一段时间。我明白那种坐在警车后排听他们讲烂笑话的感觉。在警察局里带着手铐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这给了我观察他们的机会。由于拍摄Copwatch期间大量的接触,我甚至跟扫恶组的一位警察成了朋友,如今他是我的好朋友了。后来我发现,他们当中有好的也有坏的,但即使是坏的也有一部分人性。他们像这个街区的居民们一样,都是贫苦大众的一部分。当我们了解到他们的境况,就会发现他们的生活也不是尽如人意:薪水微薄,住在廉租房,欠债的时候住在郊区的小屋子里。我也想要展现这一点:既然我想要公正,那就应该对所有人都公正,包括警察在内。
Q:Jeanne Balibar的加入是电影里一个真正的惊喜。
她在蒙费梅伊拍摄时(《奇迹蒙费梅伊》Merveilles à Montfermeil,编者注),我帮她改善了拍摄环境。由于我们彼此非常了解,刚好这个角色还没有找到演员,我就提出让她来扮演。有了她的加入,电影就完美了。
Q:在采访的最后,我们想请您谈谈您创建的电影学院。
A:这是一所免费的学校,不需要文凭作为入学条件。它目前在克利希丛林市的美第奇工作室(les Ateliers Medicis),但我们将会在一月搬到蒙费梅伊的新校址。这些日子我忙着面试,因为第二学年从十月底开始。有2000位候选人竞争50个名额,专业包括导演,编剧,制片,后期制作和艺术/摄影。有两位教授,大师课的所有时间都是跟电影界的专业人士一起上。今年,我们扩大了规模,继科特迪瓦、马里、布基纳法索和摩洛哥之后,我们三月份在达喀尔(塞内加尔首都)开设了一所学校。2020年9月我们要在安古兰(法国)开设学校,还要在中国和巴西开设。尽管资金有限,我们的目标仍然是在缺少资助(尤其是缺少没有给我们任何帮助的当地政府的资助)的情况下,跟其他的电影学院竞争。但这正在一步步实现。在戛纳电影节期间,CNC了解了情况,并决定给我们提供帮助。去年,也就是第一年,我们培养了三十位年轻人,制作了五部短片和两部长片。看到这些成果,我们对这个项目更加充满信心。
这个片子基本反映了二元世界中不可调和的对立和分化,其实和只有立场没有是非的现状很相似。双方都耗尽了耐心不愿再费唇舌,却又不肯卸下傲慢与偏见,这样误解就会一步步加深,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麻烦。造成的结果,恶警的今天就是善警的明天,小伊莎就是未来的萨拉赫或狮子王。另一方面,双方都觉得自己很委屈,但在不可调和的现状下又无路可退,就像那个戛然而止的结尾,一个精彩的隐喻:少年不肯扔掉燃烧瓶,警察也不愿放下手枪,于是竟然达成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和解”,尴尬又不失讽刺。
一场暴乱的诞生 不管是剧作还是调度都成熟得不像处女作 / SIFF第13场
拉吉·利的剧本里有典型的设计痕迹,三个警察主角以经典的本我自我超我模型为蓝本,代表了法律面对“平行社会”的三种处理方法。人物设定和剧情走向里这些范式大多时候是钳制而非规范了富有动力和震撼人心的场面戏,同时也没真正树立起来立体和令人关心的人物,这对于这部颇具警世作用的作品而言是个大缺憾。影片真正的冲突发生在成人与青少年之间。被卷入成人世界纷繁矛盾中的青少年在尾声前没有发言权,显然他们对于任何一个成人势力、任何一种规范或协商式的解决方式都感到失望。直到惊悚的“第二个结尾”时,联合起来的年轻力量才如此富有摧毁性,法国的未来正如最后一镜一样危险而不确定。如此来看,导演最后引用的雨果名言是针对所有成年人的:我们该如何浇灌这些祖国的花朵?
延续短片风格,成片很有力量,街头戏份真实刺激,最后的楼道大战调度惊人。抛出的问题尖锐直指法国乃至欧洲各国现状,无解命题背后是对社会制度的深思。虽然有设计感,但作为导演的长片处女作真的很惊艳。维克多雨果小说[悲惨世界]里的因果报应也在电影里对照上演。
是执法还是犯法?当白人警察手握警权的时候,他们大概忘记了原来自己也是要守法的。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这些外来移民,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让他们忘了这些外来者也应当有基本的人权
#72nd Cannes# 评审团奖。比同名短片好太多了,篇幅足够把短片里没有时间说清楚的街区/族群政治讲明白了。这个意义上其实比[训练日]还是要高级和复杂一些。必须参照的还有导演拉德·利2006年的纪录短片《克利希-蒙费尔梅伊的365天》(2005年法国骚乱作为关键情节的背景信息)。开头节奏太慢,结尾先是煽情说教,再者是Issa黑化和复仇得有点战斗力太强,又要硬凑那个结尾。不过这片比《黑色党徒》在社会介入和愤怒表达上还是好很多。
4.5 反复出现的无人机视点,是物理层面的视点,又有引导、暗示整体叙事视点的作用。在呈现双方激烈对峙的过程中,拍摄者即便在高潮段落也竭尽全力做到类似无人机视点下的客观性、多元性,仇恨与善意其实共存。没有比定格于无解的对峙更合适的收尾。年度十佳。
笼中狮因为皮鞭的驯养忘了自己是野兽,执法者因为手握的枪支以为自己是神明。明明都在同一个街区长大,披上制服的警察和肤色不同的市长已经分了阶层。砸碎街边女孩的手机,以为也能砸碎高空无人机的内存卡。能把马戏团的狮子偷走,也能上演一场反抗极权的复仇。没有邪恶的植物和人,只有邪恶的培育者。
“如果愤怒是唯一表达的途径呢?最糟是没人会在意” 事态走向的万劫不复感拍出来了,但缺乏情绪和核心情感,本以为是另一部《狩猎》。狮子笼戏份最有力度…“会叫的狗不咬人” 愤怒无用。
4.5 上次看100分钟的电影感觉只过了半小时的还是《地心引力》,视听和表演都太猛了,可谓惊心动魄。我们虽然身处2019年,但仍要面对着1862年,甚至存在得更早的问题。它们每一桩都是难解的,又都是简单的——“没有坏草,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导演用并不复杂的手法构建出极有概括力的事件,背后是深入的黑人社群观察和政治议题的落地化。即便部分桥段的转折用力地有点“过”,但创作者的位置与视角是绝对妥帖的。
高贵的雄狮在笼中呆坐,关不住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沉默的眼睛在天空游荡,看不尽痛苦无助的芸芸众生。如果发泄怒火才能换来倾听,那凯旋门前的欢呼是否能驱散仇恨。如果好勇斗狠才能换来尊重,那马戏团里的哭声终究会扼杀笑容。在这看似宁静实则汹涌的悲惨世界,谁来给孩子们的天空画上一道彩虹。首先想起东木《完美的世界》,随后是保罗哈吉斯《撞车》,虽然本片的创作理念上主要突出的是社会意识形态差异所导致的冲突,但最终指向确实落在少年一代,面对那些气势汹汹的大人脸上的暴戾,他们眼中的凶狠,他们传递的恃强凌弱,他们遵循的目无法纪,统统尽收眼底,最后转化为少年手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狠狠的砸向悲惨世界。相比东木刻画出的温情守望者,这里只有雨果笔下的邪恶庄稼汉。节奏的铺陈与社会视角的描摹精准且老练,完全不像处女作,看好导演。
一部重新让你思考人类社会阶级,权力,合法性的电影。狮子象征权力,人皆纵欲,权力欲是一头需要被控制的恶兽,Issa偷走幼狮,象征的是底层阶级分割统治阶级的权力;Issa在马戏团跟雄狮对峙,同样象征着他得到了权力。
很难想象这只是处女作,现在只有法国敢拍真正揭露现实的种族题材的电影了吧。所有演员表演得浑然天成,真怀疑是不是导演直接去街上找的。不过,住政府廉租房的小孩居然有无人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巴黎中产阶级的孩子也很难有吧。
过于工整过于计算,应该是个硬伤,让这部调度出色、叙述扎实的杰出处女作,可以被当作一部时势电影(无法长久)。不知怎的就想起齐德·多尔里的《羞辱》,都是用相同的构架(每个人物都有一个立场),来展现复杂的社会矛盾。社会像个火腿,它只用虚构切一个情绪的横截面,就够身处这个悲惨世界的我们连连叫好了。但智者需要深谋远虑,需要对火腿进行超越情绪的另一种切法。
看完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这位从没拍过长片的导演初出手就能杀进戛纳主竞赛。整个电影的观感从“渐入佳境”到“触目惊心”,开头就是一场以凯旋门为背景的庆祝大游行,然后三个便衣警察,漫无目的的街头巡逻,抱团的有色人种,不断触发和升级的暴力冲突,互相以暴制暴的恶性循环……除了真枪以外什么武器都上了,楼内警察跟一群黑人孩子的群殴戏震撼,而这一团乱麻只是因为两个顽皮小男孩而起。结尾在一高一低的对峙时刻戛然而止,留出开放空间。虽然总往雨果和悲惨世界上扣题略显刻意,但影片整体的纪实感、街头感、不着痕迹的调度与表演、对当下现实的反思对于新导演而言都较为出色。法国拍出这样的电影,选进了主竞赛,有的国家却……
睁眼看看这个分裂的世界吧,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群体之间一触即发。人物事件双驱动,纪实感是它的外观,也是力量所在。关注快速变焦的时刻——导演希望我们看到什么?马戏团的场景意指特别明显,弱者与更弱者都是笼中困兽。结尾仿佛是《开战》和《何以为家》的叠加,在三方悲剧性的对峙中,生而为人的根基在熊熊燃烧,最后的良知摇摇欲坠,但开放性又带来一线生机。问题被交还给观众:面对复杂的现实,常识失效了吗?他们的愤怒,具有建设性吗?我们的艺术,应该朝向何方?
世界上没有坏种也没有恶人,只有坏的播种人庄稼地。这早已不是雨果的巴黎,海报上的人群也不是抗议,而是在庆祝拥有多半数有色人种的法国国家队夺得世界杯。当年轻的姆巴佩驰骋在绿茵场成为英雄,比他还要小的黑孩子跑在街头白警察仍然追不上他们。应该在非洲大草原自然生长的小狮子不堪呆在鸡窝,被关在马戏团笼子里的大狮子也仅是像会叫的狗一样不咬人。离得那么近为什么会开枪,仇恨的累积无限的报复只会植入到每一个亲历见证者年幼的心里以改变未来不可收拾,高级的暴力那就是革命。生猛成熟的处女作,与同样非常喜欢同获戛纳评审团奖的《巴克劳》都出现了无人机,用俯瞰的视角展现记录着那些不可告人足以抹去的杀戮。#金马56#年度十佳。
《为所应为》应有电影史地位这部应该有;《流浪迪潘》偷走金棕榈,可以考虑分给这部。
结尾字幕恶心到我了,还嫌法国不够完蛋呐?导演非洲裔法兰西人?哦哦那没事了
4.5 各方面都颇见水准的处女作。并没有人出生就是恐怖分子,走到极端的自私和恶意,才会催生暴力之花。令人遗憾的是,从雨果的年代至今,世界还是那个悲惨世界,报复只能以报复回答,暴力的结果只会是更多的暴力。和前一场的《钱》形成完美的主题延续。(《黑色党徒》的结尾也让人有如此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