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万岁

张爱玲在大公报的题记

导演：桑弧

编剧：张爱玲

摄影：黄绍芬

剪辑：傅继秋

几乎要走《玩偶之家》的路了 只是几乎哦

失足丈夫浪子回头的全过程。当然不是胜在故事梗概，吸引我一动不动看完的是对细节的绝对拿捏。

太美了 值得反复截图

美感。少奶奶给老太太拜寿时姿态既日常、端庄又风情万种，民国上海太太的美感完全被演绎出来。对上尊敬做小伏低，被问到打赏数目也会先让老太太拿主意；对下周旋体恤，贴补佣人工资；家教好格局大，锦上添花的聪明和世俗智慧，完美太太。虽然讲普通话，但还是完全演绎出了上海家庭的情调和本色，前半段的礼节应对、人物交往都有种旧版红楼梦的感觉，后半段引入很多现代冲突，撩起华丽丽的长袍看到四散奔逃的虱子们。还有，妹妹的帽子着装、电话、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与传统观念，大概也是上海近代西化的表征之一，张爱玲写得上海器物、人物、事物完全可以看做现代化的旁证史料。

拜寿礼节和宝钗黛玉不分伯仲

呼应和伏笔。太太刚和弟弟谈银行工作不好，丈夫这边就来岳父家筹款子了；老太太和拆白党两帮性格阶层迥异的人都说喜欢看苦戏；别针第二次出场的时候观众就会预感要出轨的；不过重复太多次的巧合就让人有点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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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喜剧。从一地鸡毛的生活中挖掘艺术、美感和黑色幽默。少奶奶父亲的形象和肢体喜剧效果拉满：认钱不认人，“小公馆”本性不改，出场时的阴阳怪气，堆叠起来让人尽管是在他犯错时也不会嫌恶而是默会一笑；很本土，在这里看父亲的势力和父亲旧习性不改的时候，和读《厌女》里父亲的女儿章节是完全不同的情感。瘫坐的姿势让我一度怀疑这位是葛优老师的喜剧启蒙吗？妻子每次说完“不扯谎”之后立刻扯谎，前期观众会莞尔一笑，后期估计只会是心酸了。

少奶奶的佛系资本家父亲和天真乐观弟弟（或许她弟弟是全片唯一最正常的正常青年？ 青年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勇敢，和远大前程，这句话在弟弟身上完全应验。

神不知鬼不觉的转场。同样令人拍案叫绝的，被弹幕称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是镜头转场：远贸有限公司牌子的流畅过渡简单四个镜头反映公司筹备全过程，与老丈人的“设几个部门、招多少职员”正好呼应。另一处是少奶奶从“小公馆”出来，关上门打开门直接一个镜头转到家里，镜头语言背后的悲凉婚姻哲学还有女主人的困境尽显无遗，让人想到内容上娄烨在《浮城谜事》里的处理：妻子和第三者同时对自己的孩子说“爸爸回家啦”“爸爸来接你回家啦”，镜头丝滑，镜头语言背后泪目。

太太一家人等丈夫回来 太太帮忙打圆场 替他维护面子

影片主旨。看到中途一度以为是中国早期的女性意识启蒙，但结尾因为丈夫的诚恳又回心转意，可见并没有向旧生活方式和观念开战，而是像吵架和好，或许并没有太大的想讲女性意识的野心，而是记录日常饮食男女家庭伦理喜剧片。不过或许也是因此而没有拔得过高落入说教悬浮，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吧只能说？现在很多试图揭示中产阶级心理的片子可以借鉴当年的文华公司，而不是《北上广不相信眼泪》、《北辙南辕》。私以为坚定离婚到不离婚的处理有三种可能：其一是在买胸针的时候说“不如买无线电”，太太应该是很注重精神层面的人，高于物质层面，最后为一线希望的爱放弃离婚有迹可循。相对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娜拉看到了婚姻裂缝决定出走，上海太太的选择会让人觉得“这个勇者明明超强却过分慎重”。她是真正坚强的女人，遇到千丝万缕的家庭关系，心细如发，妥帖处理；面对针对丈夫的敲诈，睿智斡旋，处变不惊，干脆利落，一劳永逸；但是面对“男人的悔悟”，反而主动步入谜局；就像张爱玲用这部剧本的收入接济胡兰成。其二是，这部电影要迎合彼时大多数市场观众的心态，不能完全流失掉男性观众，所以选择了相对缓和温情的结局，上映引发海内报纸530余篇铺天盖地的宣传评价报道，据传是当年的票房冠军，我不意外，实至名归。其三，或许离婚也只是这位太太顾全大局、迫使丈夫彻底改头换面的策略和智慧，像前面一样曲线救国提自己的需求，目标实现，就没必要再离婚。旧上海勇立现代化潮头，但并不是革命的现代化，而是实利的现代化和商品化。

《时事新报晚刊》评太太万岁的主题 还蛮专业

时代重现。“从五四的文学革命到1930年代的革命文学，到抗战时期的救亡文学，偌大的文坛，哪个阶段都安放不下一个张爱玲。上海的沦陷，才给了她机会”（柯灵）。孤岛时期，中产阶级电影先河，不攻讦主流证据，扎根生活和道德，通俗喜剧背后是新的生活方式和夫妻地位的探索。这让我想到《南海十三郎》中主流价值与革命影视VS娱乐化电影的争论；革命价值观教育电影痛斥“你用肉弹色诱三军，叫他们怎么去打日本鬼子？扰乱军心，荼毒生灵……兵荒马乱，不想发财。”；“娱乐戏”反驳“你每部戏都叫人家忠君守节，中国已经没有皇帝了，你的思想太陈旧了，老弟，收山吧，你那套不吃香了。”；主流继续痛斥“做戏也做人，戏要启示人生一条正确的路，我的戏全部都是导人向善，教人有始有终顶天立地。”孤岛时期的上海编剧，大概也在探索不同于革命正剧的另一条路子，虽然后期一段时间内不被提倡。电影是物质现实的复原，《太太万岁》不是被构想出来的，很多细节和现实设置都是独特文化现象的再发现。首先是令人咬牙切齿的拆白党，依靠色相，专攻富家子弟，情利双手，而被吸血的人“家破人亡”，活脱脱上海的名利场。由富裕之家嫁入中产的女儿，有金条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金条帮助，物质、财富、标签都是门票。旧上海的故事已经远去，但是形形色色的人物世情却脱胎重生，循环往复。接下来是通货膨胀，二万零花钱，敲诈二万万分手费，现在要怎么多估计会被调侃“你要是的GMD的金圆券吧”。

就我们当佣人的最不值钱

PS.观影小Tips:B站出了着色版，整体观感和美感不如黑白电影，但两版对比，着色版能看到很多细节，比如少奶奶拜寿时，佣人手上拿的芍药花，细节更丰富，可以用来作二刷。

希望这是结局！

早秋，晚凉如水。傍晚的天边卷着好看的云朵，倏忽急逝。阶前的夏日细草，杂乱的碧叶依旧十分好看。偶尔的静寂闲暇，褪下笼罩全身的暑热，端坐细细地看一部电影，看的便是张爱玲编剧的《太太万岁》。

电影里没有起起伏伏的传奇故事，只有淡如水，软如绵的闲散家常，是“一堆平静的琐屑”。张爱玲在《〈太太万岁〉题记》中写到：“《太太万岁》是关于一个普通人的太太。上海的弄堂里，一幢房子里就可以有好几个她。她的气息是我们最熟悉的，如同楼下人家炊烟的气味，淡淡的，午梦一般的，微微有一点窒息；从窗子里一阵阵地透进来，随即有炒菜下锅的沙沙的清而急的流水似的声音。”太太是普通人的太太，有千千万万上海女人的影子。

电影中的思珍就是这样的太太，她本分地过着平淡的日子，周旋在婆婆、丈夫、小姑、女佣以及自己的家人之间，最大限度地维持着关系的和谐。弟弟思瑞从台湾回来省亲，婆婆正过寿。思珍和小姑志琴穿着熨帖的旗袍，旗袍上交织着美丽繁复的花纹。志琴去买母亲爱吃的菠萝蜜，遇见了思珍的弟弟思瑞，志琴被思瑞抢先一步买了所有的菠萝蜜而生气，那生气的样子也是极淡的，有着那个时代电影特有的文静气质。志琴回家见到思瑞才明白思瑞是思珍的弟弟，二人未曾谋面，见面便冤家路窄，不过相视一笑，叙晤久了，产生了情愫。

思珍对丈夫很柔顺，她是不出门的太太，很是安于寂寞。她的脚步在家人之间旋转，似乎忘记了自己。志远厌倦了银行的工作要去与思珍的父亲商量自己开公司的事宜，思珍的父亲却轻视志远而拒绝。思珍为了丈夫两头扯谎，她的精明用在这里，感情却是十分单纯。父亲答应给志远投资，公司越来越红火，志远意气风发。思珍自然也是高兴的。

而无论怎样的情境下，思珍永远是思珍，她的脸上风烟俱静，心如波底水，平静深沉没有涟漪。她还是一样每晚问志远要不要洗澡，是否洗衣，志远懒懒地坐下，总爱说，帮我把烟拿来。思珍走去将志远的烟拿出来，那脚步也是从容的。男人对这样的女人，有如每日食一碗饱满的白米饭，他春风得意，在恰当的时间，假意推搡间就在外开出了桃花。

对方是一位交际花，听名字就是摩登女郎，叫做施咪咪，咪咪娥眉弯弯如月，眼含秋水，唇如樱桃，她的五官精致妥当，组成一张小巧又娇媚的面庞，她身材矮小，体态玲珑，是男人见之即生怜爱之心的女子，志远这时忘记了自己的妻子。但思珍对他一如平时，晚上问他是否洗澡，吩咐洗衣，在志远的口袋中看到两张电影票，她大概知道了些什么，却没有声张。

志远和咪咪越来越亲密无间，志远把原本送给思珍做惊喜礼物的胸针送给了咪咪，甚至被妹妹和思瑞看见咪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挑逗的姿势。桃花开得灿烂，是掩不住的。咪咪唯恐志远远离自己，实际上这是虚情假意，她要挑拨志远与妻子的关系，虽然口中说志远心里没有自己，还惧怕妻子，咪咪假作生气，惹志远更加怜爱。电影中咪咪的角色是不讨喜的，她所做的事情都与善良的主人公相违。咪咪悄悄在志远口袋中放了一块沾有自己唇印的手帕，志远毫不知情。机缘巧合，思珍看到志远口袋中的手帕，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泣不成声。而太太终究是太太，思珍选择自己默默忍受。

而志远的行径却更无规束，姨太太的事情终究是被所有人知道了，思珍的父亲要去找志远理论，在志远的“小公馆”里遇到咪咪的女性朋友，见到如此美的女子，他也酥软了，也不教训志远，一老一少，在胭脂香里忘我地陶醉。即便是所有人都知晓志远有姨太太的事情，最大的权威——思珍的父亲也无计可施。故事在这里划开了转折，志远日渐不理公司的事宜，咪咪的丈夫，即志远公司的经理趁虚而入，暗中使计，志远破产了。咪咪本就与丈夫沆瀣一气，见志远没有钱财可哄，就狠狠地决绝，及时脱身，寻找下家。

志远这时才意识到思珍的可贵，比起薄情的娇媚女子，家中平淡无声柔柔顺顺的妻子才不会这样伤他的心呀。可惜思珍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和志远在一起了，她提出要离婚。志远拗不过她，她是失了事业，又没有了情人，家人怨恨他，这下连妻子都要离开他了。志远的心里并不是没有思珍的，他的心意如同一碗水，水高满如圆月，水低清可见底，但不会干涸枯萎。志远出轨，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但悔恨却是无用的，事实既定，怎样的女子会原谅一个出轨的丈夫呢？

思瑞与志琴秘密登记结婚，思珍对二人扯谎说和志远来道喜，实则是来办离婚手续，送二人走后，志远才匆匆赶来。原来志远想起思珍一直很惦记橱窗中的那枚胸针，志远发迹之前允过诺，等有一天有钱了一定会买给思珍。思珍笑一笑，说，还不如买点实在的，我觉得无线电挺好。志远发迹后原本要买这枚胸针给思珍做惊喜，思珍也在暗中发现，然而事情陡转，胸针到了咪咪那里，思珍只剩下一个空盒子。志远费了很大力气在咪咪那要不回胸针，还被咪咪抓伤了额头，无奈之下在门口遇见咪咪的丈夫，咪咪的丈夫贪图志远腕上的手表，志远为了拿回胸针慷慨相赠。

思珍见到丈夫这样的窘态，胸针终究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她的苦楚一瞬间倾泻了。她又像太太一样，问志远，你的额头怎么了？问律师有没有红药水，思珍让志远坐了下来，细细地为他涂药水。这样的姿态，又回到了太太与丈夫的姿态。思珍心里坚硬的部分已经融化了，志远傻傻地觉得自己拖累思珍太多，执意离婚，思珍忍耐半晌，在签字时说不要离婚了。两相争执，两人才决定不离婚了。故事圆满结局。

《太太万岁》虽是1947年的电影，那么平凡琐细的故事，在今天仍可听到类似的故事。导演桑弧说自己“神往于‘浮世绘’那样素朴平凡的意境”，他的电影中没有起起落落，没有大喜大悲，他的故事就像弄堂里的家长里短一样，平淡而有人情味。这一点与张爱玲不谋而合，张爱玲说：“中国观众最难应付的一点并不是低级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们太习惯于传奇。不幸，《太太万岁》里的太太没有一个曲折离奇可歌可泣的身世。她的事迹平淡得像木头的心里涟漪的花纹。”